《<聊斋俚曲集>校注》中的传统文化示例
一、亲亲孝道
传统文化当中,孝道是中国较早倡导的,《尔雅》:“善事父母为孝。”这是古代文献中关于孝的最早记载。后来又有不少人对其内涵加以阐释,使得孝文化得以世代发扬。贾谊《新书》:“子爱利亲谓之孝。”许慎《说文解字》:“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孝”的第一要义就是“善事父母”,《孟子·尽心上》:“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不孝之子则会遭人唾弃。下面选取的是《<聊斋俚曲集>校注》中的《姑妇曲》片段。
第二段 孝妇重还
先有一个㖗妇歌,歌曰:
终朝每日数他㖗,又遇着㖗的比他狠,这一个㖗的㖗的紧,那一个㖗的可才窘;上一个不㖗你到允,只怕因着你㖗他不肯。
不说于氏受气而去,且说珊瑚听的吵闹,索性藏了,只等于氏家去一了才出来,便说:“不可为我又着大娘生气。看生出事来了,我去罢。”何大娘说:“象呀[一]二,老母猪卸[二]着象牙筷子,——他就装煞,也是杀才,怕他怎的?”
珊瑚说在这里隔着③太近[三],明知道何大娘一片好心,着您(左弍右两)犯争差四于理不顺。那里生气你又恼,都是为我一个人。纵然是没甚么差池伍,何大娘,我这心里也不忍。
珊瑚坚执不肯住下。何大娘说:“我儿,你待家去着,我也不肯留你。”珊瑚说:“我不家去。俺婆婆有个姐姐,极好的个老人家,他在沈家庄住,他家里止有一个寡妇媳妇子,我往他家里去罢。”何大娘见留不住他,就借匹马来,送了他去。
辞别了何大娘,泪湿衫袖,必然是前世里打下佛头,今世里才教你无般不受。本庄里住不住⑥,又沿地里七将人投。好一个有志气的人儿,定不肯往他家里走。
这安家庄到沈家庄有二十五里,走到晌午才到了。问他门儿进去。沈大姨一眼看见,唬了一惊,说:“这怎么来到这里?”珊瑚一行磕下头去,那泪直流。沈大姨一行拉着他,说:“我儿,你怎么来?”珊瑚搽着泪,和他两姨嫂子⑧拜了两拜,才一五一十的细说。
叫一声俺大姨你可没见,又不晴又不雨的皇天,又不知为甚么没处思念,千样的去伏侍,只是一个不喜欢。忽然间打了顿鞭子,您外甥立刻就把奴来撵。
沈大姨说;“你仔说,您二姨这杀才是乜人么!真么一个媳妇,是模样不好呀,是脚手⑨不好呢?是不孝顺?这杀才是待死呀!”
常说你模样好,为人又孝敬,婆婆敬的是口也难学。他二姨这杀才,就真么无道数样的替你做,自在的痒难挠⑩,打退了这么个贤慧媳妇,只怕你点着灯还没处去找⑪。
沈大姨骂了(左日右喿)子说:“好儿,你休恼,在这里宿了,我明日送你去。”珊瑚说:“大姨呀,我不回去,我就这里跟着你罢。”沈大姨叹了一声,说:“您婆婆论[四]也难说话!你在这里待会子⑫,我再瞧个空子和他说。”
论起来你今日不去也罢,随你的心从你的意就且住下。您婆婆委实的极难说话,他说声谬起来,信口子瞎胡吧。我这里瞧一个空儿,定然说他个无言答。
珊瑚说:“我也不肯吃大姨的饭。”沈大姨说:“我儿,你真么薄皮子⑬,我就没有那顿饭你吃么?在你身上疼饭,就合您婆婆一样的人了。我可不是为外甥媳妇,我敬的是贤慧人儿。”
[倒扳桨]见你寻常百事佳,心里想念口中夸。就是外人不得地⑭,也该把他拉到家;拉到家,用香茶,一日三时供养他。
不说珊瑚住下,针指⑮度日,且说于氏受了气,哭到家,着安大成写呈子告他。大成见他娘气的着极,不敢劝他,满口应承。到了第二日淸晨,才说:“昨日那件事,想了想,不必理他。”
为儿今夜细思量,妯娌相处是寻常,官府不肯处治他,惹的那泼势更倡狂;更倡狂,面不光⑯,那倒越发气着娘;气着娘,不必忙,咱找法儿把他降;把他降,他休慌,咱定着珊瑚离了庄。
大成说:“娘不必急,咱从容找法治他,他着珊瑚去了就罢了。”他娘见说的极好,也就没做声。待了二日,打听珊瑚去了,流水跑来对他娘说,消他娘那气。
大成听说走慌忙,来说东头何大娘,他合母亲合气⑰后,珊瑚已是离高庄;离高庄,虽倡狂,不必放在娘心上。
自从珊瑚去了,眼里倒也拔了钉子,可只是诸般的没人做。安大成怕劳着他娘,淸晨起来,着二成扫地,自己去做饭。汉子家知道那饭怎么做?做的甚不相应⑱。于氏只得撅着老腚去摆划⑲。
清晨就去上锅台,添下一瓢水来,塡上一把柴,绝顶的婆婆不待做,只待去做老蠢才;老蠢才,真是呆,自家拸捘⑳着没[五]自在。
待了一年多,每日娘们㉑烧火剥葱,弄的娘们灰头土脸㉒的。于氏平日自在惯了,觉着不大快活,便合大成商议:“二成十四五了,他媳妇比他大两岁,合他丈人家说,咱娶了罢。”安大成说:“极好。”
二成尽可做新郎,这话极好不用商。媳妇即然大两岁,必然学会做羹汤;做羹汤,替替娘,大家心里也安康。
却说二成他丈人家姓谢,是个生意人。他在臧姑县里住了几年,生了一女,名叫臧姑。大成托人合他说,一说就允了。且是不教他下礼,没消㉓两月,就把臧姑娶来。
看了脸儿看身端,看了头髮看金莲,都说模样看得过,怕的性情未必贤;未必贤,莫喜欢,冤家今日是第一天。
于氏看见媳妇,上下都看罢了,心里极喜。他娘家跟了一个人来,做了三日饭,去了。臧姑在房里坐着,等人伏侍他。于氏心里总不耐烦,也还说是初来,做了饭,二成端给他吃了。
媳妇三日不动弹,惹的婆婆不耐烦,还是初来合乍到,只得再等他两三天;两三天,往后看,只怕还弄出个故事尖。
只等了二三日,于氏看着不是长法㉔,便到他那屋里,臧姑坐着也没欠身。
臧姑终日照红妆,不作生活㉕不出房,常见家家要娶妇,只当是娶来要做娘;要做娘,气昂昂,婆婆亲来不下牀。
于氏说:“你还出来做点活路呀,光坐(左日右喿)子是囃着?”臧姑矁了一眼,粗声大气的说:“我不会做活路!”于氏就没敢做声出来,合大成说:“咱不是娶的媳妇,竟是娶了婆婆来哩!”
于氏气的战拸捘[六],咱今娶了个老婆婆,我儿呀,这日子往后怎么过!大成便说没奈何,低着头儿且情着㉖,母亲呀,咱不幸遭着这不贤的货。于氏便说有一着,咱就大家不动锅,我儿呀,咱可看他饿不饿?大成说这犯咶萝㉗,怕他越发逞缕纙㉘,母亲呀,弄的大家不安乐。
依着大成说,不必理他,他娘不听,娘们吃了两个剩饼,就合他熬㉙。臧姑等到晌午,没人给他饭吃,问了问,还没动锅。便道:“哦,这意思里待合我熬么罢?囃呀?”那屋里一把斧子,便说:“二成,你拿了去,换(左弍右两)(左飠右麼)(左飠右麼)来我吃。”二成不敢不从,拿出来,他娘看见就问。
问一声待怎么,二成实说待换(左飠右麼)(左飠右麼),母亲呀,他说他那肚里饿。他娘听说一把夺,你就寧么怕老婆!看透呀,真真是个脓包货㉚!二成篤篤又磨磨㉛,低着头儿无奈何,汉仗呀,今夜晚不敢去房里卧。媳妇听见又发作,跑出房去大咬喝,强人呀,不来把你乜头来刴!
臧姑听的跑了来,也不怕大伯㉜,骂二成:“贼杀的!你不来呀!”二成狗颠呀似的跟了去,只听的那屋里,娘呀娘呀的,动了腥荤㉝了。于氏气极,忽的跑了去说:“小科子骂的不少了!”臧姑也骂:“我只说你那老科子!”大成见不是犯㉞,跑到屋里,把他娘拉出来,他那里还骂哩。
骂人已是骂不服,拉着还打坠骨碌㉟,妈妈呀,不走只怕吊了裤。朝朝日日嫌珊瑚,这比珊瑚是何如?妈妈呀,一般遇着这泼辣物。拿着人人当珊瑚,这却不是珊瑚是臧姑,妈妈呀,这婆婆还得另一做。诸葛初次出茅庐,婆婆汉子都降伏㊱,妈妈呀,也不可不走走这枒路。
臧姑也不管,哭叫追下来了钁钁头[七],待自家拿去换烧饼。大成慌了,叫二成来说:“你对您媳妇子说,我这里做着饭哩,着他等等罢。一个新媳妇子出去换嘎吃,咱就见不的人了!”二成去说了,臧姑说:“狗脂,饿极了呢!呵口的糨着哩。”可也就放下了。
兄弟媳妇坐在也么房[八],大伯亲手做菜汤,急忙忙,流水做来给他尝;但得消消气,许猪又许羊,一家才把眉头放。新给他兄弟娶了一个娘,遇着太岁又遭殃。我的天,大杖烹㊲,逐日烹大杖。
安大成做了些白饭㊳,赶了饼,着二成拿了去,才安稳了。到了九日上,他哥哥自家来搬他。安大成请了邻墙㊴他叔伯㊵陪着他,吩咐学学给他听听。
九日的媳妇作了多少也么精,自家不敢去告诵。请邻兄,借他的口儿诉冤情:怎么骂婆婆,怎么弄象生㊶,从头说说他那禽兽性。希望他哥哥侧耳听,到家教诲他两三声。我的天,用心苦,才把苦心用。
大成躲了个空子,着他叔伯哥对他告诵告诵,望到家劝他,这都是安大成用的苦心不题。臧姑去了,倒松缓㊷了八九日。
九日里阎罗下降也么灾,众鬼离了歇魂臺,好怪哉,吃碗粗饭也自在。谁想九日里,日头容易歪,一霎就到九日外。指望他受了教诲来,懊悔从前太不该;我的天,赛㊸前番,更比前番赛。
九日里回来,实指望他达妈念诵,必然差些了。谁想越发利害了,一点儿不应心,就掘㊹口边说:“俺娘说来,您婆婆宜量甚么好,不照着㊺他,他就乍了毛㊻。”这都是坏了名头㊼惹出来的。
[呀呀油]我的娘,我的娘,说您婆婆好装腔。你若是好奉承他,越发弄他那像。不识臭香㊽,不识臭香,索性照着掘他娘!他不过也是人,我看他有甚么账!
一淸晨二成没在家,洗脸水没人端,一声里[九]㊾骂二成。于氏便说:“他在里么?”臧姑说:“你端了来,也压不煞你!”慌的大成给他送到门外头。
吵骂开,吵骂开,一窝野雀扑下来,大伯端着洗面汤㊿,慌忙送到门儿外。好不怪哉,好不怪哉!大伯拿着当奴才!就是不曾拿绣鞋,就是不曾给他拴裤带。
自此以后,那婆婆就是降下来的户子T,待囃支使,就囃支使。遇着二成不在家,连尿盆子都给他端了,但求他一个不做声。那臧姑还不大自在。
二成专司,二成专司,洗脚水往门外此U。他即然不在家,大伯又不好替。婆婆难辞,婆婆难辞,大家趋小伏地V的,只说是尽了心,他倒还不大自W。
臧姑见个狗来,就骂:“老科子!安心待叫人服侍你么?你错了主意了!”一个驴来,也骂:“老科子!指望你做的那活路哩!”也看的那见,可可的X就是于氏待珊瑚的那嘴Y,如今轮着自家头上,这才是现世现报天,治己治人处。
㖗丁头,㖗丁头,婆婆像是有冤仇,一声声骂出来,全不把眉儿皱。合家低头,合家低头,全然不敢把气抽。前曾治别人,倒回头来从头子受。
大家捱了一年,那于氏是给人气受的主,到了受人气,就担不的了,以此得了病,一口水也下不去。大成白黑的守着,溺尿出恭,都要他伏着,把眼都宿了[十]。才叫二成来替替,臧姑来乔声怪气的叫了去了。
不脱衣服,不脱衣服,白黑一个替身无。就是待溺泡尿,也叫他儿来抪Z。两眼模糊,两眼模糊,虽有兄弟不丈夫,被他哥哥叫了来,着他媳妇叫了去。
大成合二成商议:“你黑呀[合您媳妇做伴,又不能来。我今夜寻思了一个法儿,你在家守着咱娘,我往沈家庄搬咱姨来看看。”嘱咐毕,骑上驴去了。
请姨娘,请姨娘,骑着直到沈家庄,说母亲病着[十一]牀,搬他来望一望。告诉他臧姑娘,告诉他臧姑娘,一行说着泪汪汪。丑媳妇没说完,好媳妇掀开帐。
却说珊瑚他两个哥哥,听的他在沈家庄,自家来搬他,他不肯去;待给他找主,他又不肯;只在沈家庄跟着他沈大姨,倒合婆媳一样。
在沈家,在沈家,哥哥亲身去看他,即不肯见爹娘,又不肯找主嫁。在沈家,在沈家,日日纺绵又绣花,和他沈大姨,安心就过了罢。
这一日,见了他姨,先说他娘病,待请他去看看,次告诉那病由。正说到那伤心处,珊瑚掀开门帘钻出来。大成羞极了,就待扯腿。珊瑚两手叉住门。大成窘了,从他媳妇那夹肢窝里钻出去颠了。
休了他,休了他,谁想娶了个母夜叉]!不惟说见面羞,方且是可说嘎。跑了为佳,跑了为佳,分明母亲做事差,好合歹难出口,出上^个不说话。
安大成捨了那驴,一瘪气_跑回来,也没敢做声。到了第三日,沈大姨骑着他那驴来。进门来,于氏看见,不觉泪下。
离别情,离别情,先向牀头问一声,相隔着二三十,不知道你有病。牀上啀哼,牀上啀哼,满怀冤屈向谁明?忽看见同胞人,不觉心酸痛。
沈大姨坐了坐,就去二成屋里,看那臧姑。一见,可就满口称道:“好个俊人儿!你看就上的画儿`。”臧姑才笑了笑,跟了来婆婆房里,站了站去了。
难相交,难相交,就是心里的痒难挠;照着痒处钻,老婆子真真的妙。性儿虽乔,性儿虽乔,满口里奉承怎么照;任拘他怎么恶,不觉的激激[十二]笑。
沈大姨住了一夜,于氏合他说了说话,那心里觉着略宽快了些。
他媳妇赛霸王[十三],好不好骂爷娘,终朝只在刀尖上。老妈妈心里痛伤,病懨懨倒在绳牀。姐姐总像从天降,对着他诉诉衷肠,对着他出这妻惶,一宵暂把愁眉放。借重他看看菜汤,借重他摸摸身上,十样愁去了七八样。
第二日,沈大姨家着人送了一个盒子来,沈大姨拿开给病人看了,说道:“这是俺那媳妇子着人送来的呀,一则是问好,二则是因着这里没人做饭,怕饿着我。”于氏点了点头,说:“咳,好好媳妇知道嘎。”也就收了。隔了一日,又送了菓子a来。待了五六日,就送了三次。于氏说:“姐姐,你有造化,怎么媳妇就真么贤孝!”就吊下泪来。
于夫人泪恓恓,叫一声你大姨,造化也是因前世。你出来还送东西,又愁你在这忍饿,在家不消说是极如意。不敢望跟的上b你,就次些我也肯依。这命不値个狗臭屁!娶了来不像婆媳,见了面就像仇敌,终日受不尽的那杂毛气!
于氏叹了一回。沈大姨说:“这福只在人享。那媳妇子怎能件件都合着心呢?只是有一半点不是,我也不计较。倘若是我这媳妇给你,只怕你又嫌哩。”于氏说:“俺姐姐,你说起来我就不是乜人!”沈大姨说:“珊瑚囃来?”
想想珊瑚[十四],想想珊瑚,一声高话从来无。早给你梳了头,还去把饭来做。听说他被逐,听说他被逐,我就说你太糊涂。真么个贤惠人,休了是因何故?
于氏说:“珊瑚虽然强及如今的,只是可不如您那媳妇。不知他嫁了没?”沈大姨说:“不知道。你若还待要着,咱打听打听。”于氏说:“这句话,我也说不出口来了。”
珊瑚归家,珊瑚归家,想想从前咬碎牙。想是到如今,必定逢人骂。已是仇家,已是仇家,如今说是待要他,纵然有这样心,也不敢说出那句话。
于氏说:“我如今就待要他,他也未必肯来。”沈大姨说:“倒未必,他贤惠着哩。”
甥妇贤能,甥妇贤能,模样风流百事精。若早上说嫁人,晚上就来红定c。他离了门庭,他离了门庭,不肯把婆婆骂一声。若待嫁别人,怎肯捨了命?
沈大姨说到这里,于氏不觉的哭了,说:“他实[十五]实也罢了!我是怎么迷糊着那心眼来!”沈大姨说:“你懊悔就是了。”
志气可嘉,志气可嘉,情只寻死不归家。他存着这个心,必定是没改嫁。我去寻他,我去寻他,你的性儿可难拿,万一再处不来,我嘎脸合人说话?
沈大姨说:“想是还没嫁,也还可以来的。万一找他来再不好,可是屁股长在脖子上,——我腆着腚去见人么?”于氏说:“你说起来呀。”
[房四娘]大姨说我害羞,怕你将来到不的头。你看珊瑚那样的孝,你可还嫌定要休。于氏听说泪交流,自待自家蹦顿头。姐姐自管往前做,后来的话儿不要愁。
又待几日,于氏病好了,沈大姨待去。于氏说:“只怕你去了,我还是死!”沈大姨看着不是长法,不如把二成分开,极声叫二成来,对他说。二成去说了,臧姑说:“哦,娘们安心待分出我去么?我可不肯哩。”大家见他不肯,就没了法。
娘三个共商议,要送太岁远别离,谁知道那还不肯,大家无法更可施。安大成要[十六]寻思,不过他[十七]转便宜,我就让他便宜转,这一个商议或者依。
大成又让他地土、宅子,都着他拣了去,臧姑才依了。又吩咐只留下三十亩薄地给他哥。大成说:“就是这等。”当下同着沈大姨立了分书g。
二娘子大不贤,踢蹬的合家不团圆,还要割下别人的肉,拿来自己身上安。安大成无怨言,自家情愿种薄田,但得亲娘不受气,无有一垅也心安。
沈大姨看分了家,又把大成卖弄了(左日右喿)[十八]子。
人分开闹不休,争着乜钱打破头;我那外甥今日好,万顷良田百座楼。
沈大姨说:“你每日夸奖俺那媳妇,你待会他会,你上俺家里待二日,也散散心。”于夫人极喜,着大成找了个牲口,姊妹(左弍右两)去了。安大成知道,这一回珊瑚就来了。
孝顺儿要喜懽,夫妻离别正三年。心中参透姨娘意,知道珊瑚必要还,好夫妻再团圆,只在三朝两日间。大成暗知娘心悔,准备宽床一处眠。
且说二人到了家,于夫人才坐下,便请外甥媳妇来。沈大姨笑了笑:“你坐着,我着他扎挂了来的。”去了不久,从门外头咬喝了来:“这不是你每日夸奖的那媳妇?这不是每日孝敬你的那媳妇?你可认他认。”进门来却是珊瑚。于氏吃了一惊:“他从那里来?”沈大姨又笑。
你夸的那好媳妇 [十九],就姓陈名珊瑚,在我这里有二年数。每日慇懃买盒看,问你的病好了没,费钱都凭着针指做。你每日口口称道,见了面却是极熟。
沈大姨说完了,珊瑚说:“给娘磕头。”于氏拉着,就弔[二十]下泪来,说:“咳,我那好心的娇儿,我今甚么脸见你!”就拿过珊瑚那手来,使力气照着自家那脸乱拸。珊瑚夺出手来,他自家瓜冷瓜冷的打了顿耳根子。沈大姨合珊瑚拉着,才住了。
想当初我用心太偏,待的你委实难堪。我儿你道m不曾怨,听说我病长挂意,买上东西去问安,日久才把人心见。倒把我好心的娇儿,离别了正勾n三年。
珊瑚说:“但得娘知道我没有二意,不怪我呵,就死了也甘心!”说着,就弔下泪来了。
怨只怨自己不才,就打杀应当该!就是难得娘不怪。当初辞别亲娘去,恨不将心(左巴,右利刀旁)出来,死了(左扌右衡右)了荒郊外!实不望今生今世,还得那天眼重开。
娘(左弍右两)就像亲娘亲女儿,待了几年没见,亲的就学不的。待了二日,拜别了沈大姨,谢了又谢。珊瑚磕下头去,泪如雨下。
[对玉环][二十一]想我当初,离家无处跑,想起大姨,即溜哈喇o找。大姨情意高,待奴那样好,已往从前,一言说不了。今日离别,心绪如刀搅。破上在沈家庄过到老,谁还想着这条道?媳婆美团圆,夫妻重懽乐,多亏了亲娘姨用意巧。
【校】
[一]象呀:盛本作“莫怕”。
[二]卸:盛本、蒲本作“衔”。
[三]珊瑚说在这里隔著太近:盛本作“[劈破玉]珊瑚说在这里隔着太近”。
[四]您婆婆论:蒲本作“你婆婆论”;蒲松龄纪念馆藏“聊斋遗著抄本”作“您婆婆真”。
[五]没:盛本作“漫”。
[六]於氏气的战拸捘:盛本作“[跌落金钱]於氏气的战拸捘”。
[七]臧姑也不管,哭叫追下来了钁钁头:蒲本、盛本作“臧姑也不管哭叫,追下来了钁钁头”。
[八]兄弟媳妇坐在也么房:盛本作“[银纽丝]兄弟媳妇坐在也么房”。
[九]一声里:盛本作“不住声的”。
[十]把眼都宿了:盛本作“把眼都熬坏了”。
[十一]着:盛本作“在”。
[十二]激激:蒲松龄纪念馆藏“聊斋遗著抄本”作“微微”。
[十三]他媳妇赛霸王:盛本作“[罗江怨]他媳妇赛霸王”。
[十四]想想珊瑚:盛本作“[迭断桥]想想珊瑚”。
[十五]实:蒲松龄纪念馆藏“聊斋遗著抄本”作“其”。
[十六]要:盛本作“苦”。
[十七]他:盛本作“他想”。
[十八](左日右喿):蒲本作“噪”。
[十九]你夸的那好媳妇 :盛本作“[耍孩儿]你夸的那好媳妇 ”。
[二十]弔:盛本作“掉”;蒲本作“吊”。下同。
[二十一][对玉环]:盛本作“[对玉环带淸江引]”。
【注】
一家去:回家。
二象呀:不要。
③隔着:距离。
四犯争差:產生矛盾或衝突。
伍差池:差错。
⑥住不住:无法居住。
七沿地里:四处;到处。
⑧姨嫂子:比自己年长的姨家儿媳妇。
⑨脚手:此指针线活。
⑩自在的痒难挠:形容非常舒服。
⑪点着灯还没处去找:意即打着灯笼也难找。形容非常难找。
⑫待会子:此指住一段时间。
⑬薄皮子:脸皮薄;害羞。
⑭不得地:没有好的际遇。
⑮针指:针线活。《快嘴李翠莲记》:“小字翠莲,年方二八,姿容出眾,女红针指,书史百家,无所不通。”
⑯面不光:脸上无光,即没有面子。
⑰合气:慪气;赌气。
⑱相应:相宜;合适。
⑲摆划:安排;处理。此指做饭。
⑳拸捘:哆嗦。
㉑娘们:母子。
㉒灰头土脸:身上沾满灰尘。形容外表狼狈。
㉓消:需要。
㉔不是长法:不是长久之计。
㉕作生活:做家务。
㉖情着:等着。
㉗犯咶萝:引发吵闹。
㉘逞缕纙:争吵不断。
㉙熬:坚持;比拼。
㉚脓包货:软弱的人。
㉛篤篤又磨磨:磨磨蹭蹭。
㉜大伯:丈夫的哥哥。
㉝动了腥荤:此指打起来了。
㉞不是犯:情势不对,难以应付。
㉟打坠骨碌:身体努力向后拖、向下坠。
㊱降伏:降服。
㊲烹:此指打。
㊳白饭:米饭。
㊴邻墙:隔壁邻居。
㊵叔伯:此指叔伯哥,意即堂兄。
㊶象生:本指口技。此指撒泼骂人、装腔作势。
㊷松缓:轻快。此指平静;安静。
㊸赛:胜过。
㊹掘:骂。通“啳”。
㊺照着:压着。
㊻乍了毛:撒泼欺人。
㊼名头:名声。
㊽不识臭香:不知好歹;不分好坏。
㊾一声里:不住声。
㊿洗面汤:洗脸的热水。汤,热水。
户子:某种人或人家。
此:此指倾倒(dào)。
趋小伏地:屈尊自己。
自:高兴。
可可的:恰好。
嘴:借指说的话、说话的口气。
抪:量词抱。
黑呀:晚上;夜里。
两手叉住门:两手伸开分别扶着两边的门框。
母夜叉:丑陋而又兄恶的女人。夜叉,佛经中形象丑陋的怪物。
出上:霍上;拼上。
一瘪气:一口气。“瘪”通“憋”。
上的画儿:可以画到画上。形容貌美。
菓子:点心之类。
跟的上:比得上。
红定:聘礼。
到不的头:不能善终。
自管:只管。口语中存在z、c、s和zh、ch、sh混用的情况,所以“只”发成“自”的音。
极声:大声。
分书:子孙分割家產的凭据。
踢蹬:折腾。
卖弄:夸奖;表扬。
参透:猜透。“参”“猜”存在阴阳对转的情况。
拸:通常指用针扎,此指用手打。方言中发音duō。
瓜冷:象声词。此指手打脸的声音。
道:通“倒”。
勾:同“够”。
即溜哈喇:到处;角角落落。哈喇,旭旯。
二、婚丧嫁娶
一个人从生到死都会经历几个阶段,婚礼和葬礼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阶段。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礼是人生中重要的里程碑,《礼记·郊特牲》:“天地合而后万物兴焉,夫昏礼,万世之始也。”现在我们还说“婚姻大事”。世界上最古老的礼俗就是婚礼。有生就有死,人的终结就是葬礼,标志着一个人的死亡。自古以来,传统文化中对葬礼同样极为重视,《仪礼·士丧礼》等文献中均有详尽的记载。下面是《<聊斋俚曲集>校注》中的《墙头记》《翻魇殃》片段。
第四回 痴儿失望
张老出来,衣帽齐整,手持拄杖说我的两个儿争着孝顺,不觉三年,老来可谓享福。但只是早晨肉麵,晌午鷄汤,吃着有些靦覥;冬月丝绵,夏月葛布[一],穿着只是心惊。每日在闪电影里存身,半虚[二]空中度日,好可笑人也!
[耍孩儿]他原是敬财神,不是为孝父亲,受了孝养心还恨。但我合他是父子,哄着他朝夕尽殷勤,情上理上俱不顺。讨愧处三年尽孝,临作别并无分文。
哎!我也曾挣过银子,早知道真么中用,怎么不藏下几两?
原该埋下几两银,老来衰惫靠别人,他就养活也有点进[三]。若还到了百年后一,拿将出来按分[四]分,大家光降二情理顺。我如今才会做老,又待去脱生儿孙。
连日饭也不待吃,四肢无力,想是也不久了。设或问我要钱,给他甚么?
跥跥脚皱皱眉,这时节好难为,临终还把神思费。说一声浑身不大好,都来要钱挤成堆,有与没可把何辞对?若还是说声没有,未必不焚骨扬灰!
张大出来,问爹这两日吃的饭不济,病了么?张老说觉着脚沉头重。
这两日懒动身,头也重脚也沉,坐牀头忽然晕一阵。终日不吃也不想,吃是勉强打精神,手脚酸只觉着浑身困。好像是饮酒过醉,整日家闷闷昏昏。
你看又晕起来了!正说着,倒在地下。张大大叫瓦瓳子,快来!李氏出床[五]忙问怎么来?张大说快来!咱爹倒了!咱架他牀上去。两个架在牀上捶了捶才又醒了。张大说好了好了!
忽然间发个昏,一脚跌在地埃尘③,病又如墙倒没音信。若是跌倒没人见,此时久已见阎君,那财帛可向何人问?几乎把三年养育,都成了枉费辛勤!
张二领了个人来说今日该我养活父亲。前日说身上不快活,我僱了个人来,好架他去。进来看见说咱爹不好么?张大说才不着四我合您嫂嫂,如今已完了事了。
忽然间就昏迷,头也折腰也直,一跌仰在平川地。我才叫您大嫂嫂,抬上牀来并不知,捶了捶方才有了气。到如今不言不语,瞑着眼一似呆痴。
张二说我抬了他去罢。张大说好不通!这样病怎么敢抬!
二兄弟大不通,病人昏憒伍眼矇眬,刚还魂⑥怎么敢惊动?一口气不来瓜打了七,竹篮打水落长空,可才大家没蛇[六]⑧弄。脱不过⑨不吃甚么,我劝你暂且从容。
张二转身自思若留在这边,我一脚不来,只怕他问问,可不便宜了他么?还是抬去为妙。回头说我已僱了人来,路又不远,连牀抬去罢。张大说抬不的。张二说我只是抬。张大说我就不依你抬我的牀。张二说我背了去。下手扶起,张大按倒。张老啀哼两声,合煞眼了。张大试了试,说有什么气哩!拱了拱说请抬请抬。
骂畜生太不该,我说休抬只是抬,抬杀人待向何人赖?偺(左弍右两)在旁且守候,扶正这头儿休教歪,心头温还有魂灵在。只怕是一时昏去,待霎时还醒将过来。
张二说还温温!便指着数量起来。
老头儿太不通,或是银或是铜,你何曾漏出牙之缝?淸晨后晌⑩孝顺你,三般⑪脸上有笑容,怎么心眼全不动?你如今徉徜死去,这口屋⑫就是你坟莹。
张大说二弟,你好没良心!你原待抬了去,就死了,你还该抬去才是,怎么丢在这里,安心把这屋当了墓田?
老头子在这边,你怕他把我偏,死活争着去管饭。一霎作摆⑬的没了气,你就安心不近前,这个心不是人来变。占的是我的房子,你敢说与你无干!
张二说你休焦[七],不许还活了么?还魂过来,我自然抬去。张大把头掀起,一跌说看看,连头死了,还活那狗蛋哩!张二也一跌可是呢!已是挺挺⑭了,怎么处?放声大哭我那银爹嚛,你疼煞我了耶!
细丝棵白生生,踅到心没点铜,想你那模样心酸痛。死尸又不会话[八],不知埋在那个坑,好俺达望你来托梦⑮。若是你嘱咐两句,就死了俺也不疼。
张二说咱也不必瞎哭。我如今想了一个计策,这也是望空打彩,可也来[九]必不中用。
王银匠老獾刀⑯,合咱爹久相交,头髮根儿尽知道。老头合他常扯⑰酒,又往铺里去倾销,必然他还通些窍。咱就去找他敬问,未必不有点根苗⑱。
张大说极是。你守灵⑲,我就去。张二说你居长,该守灵,我去罢。张大说你这么乖,不如咱同去。张二说就是这等,走走。张大说这脚上一个么[十]眼⑳,你等我等。张二说你后边慢慢走罢。张大说看他弄鬼,疼不疼的我捨命赶去。张二喘吁吁的说好了,到了。趁他赶不上,我先问了,嘮这狗头。回头一望呀,那是他来了。张大喘成一块这十来里路跑乍了肺㉑!张二喘着道你甚么要紧[十一]!咱且定定,好叫门。
你说你害脚疼,如何不慢慢行?甚么要紧捨了命。张大说一行叫你等等我,你只扯腿一溜风,你那心不知待怎么用。我不如捨死赶上,并不敢撒溺出恭。
王大叔在家么?银匠问是哪个呀?原是二位贤姪。令尊好么?张大说没了㉒。银匠说几时没的?
那一回相别了,又在贵庄会一遭,以后再不曾领教。倒比常时着实胖,还像当年信口刀,夸奖您(左弍右两)怎么孝。可不知几时得病,就忽然大限㉓难逃。
张大说没甚么大病,今早就不在了㉔。银匠说即倒了头㉕,还不守灵,找我有甚么说。哦,是了。
莫不是没有棺,待出买又少钱,借重㉖我这老体面?纵有这样要紧事,也该一个守灵前,怎么两个齐奔窜?这其间必有缘故,倒叫人惊怪难安。
张大说材㉗合坟都有了。银匠说即这等,找我怎么?张大说因先父有银子全没吩咐[十二],王大叔必然晓得。
您(左弍右两)是一个人,又每日去化银,必然你就知到信。朝朝饮酒谈心腹,细话从来不昧音㉘,想到这才来把你问。若还是有点(左釒右伙)[十三]眼,俺两个好去跟寻。
银匠说原来为此么?俺(左弍右两)虽厚,他埋下东西怎么对我说?但外边我都晓得。
这浮财㉙也还多,当日文书一大箩㉚,有中人到底还不错。但这些人做生意,朝朝南北去奔波,家中并无人一个。方且是停丧在地,怎使的合人闹呵?
这几年我听的说,令尊也没钱,只怕要去便[十四]了。张大说并不曾。银匠说只是如今要不的账。您好生㉛去发丧,那该钱的都是体面人,见您兄弟还成个局面,自然不好赖您的。
你好生去发丧,扎掛起面有光,费(左弍右两)钱也还有名望。人见您弄的不精緻,就说不是好儿郎,该您钱他也背了鞅。只顾去经营丧事,到殯后咱再商量。
只在您立体面。我待留二位坐坐,这是甚么时节,请了,请了。两个说他也说的是。咱若弄不好,谁还给钱?
叫二弟你听知:这丧事待整齐,每人破上㉜十亩地。坟合棺材都有了,扎些棚彩㉝与旛旗㉞,臺前一个猪羊祭。僱几个礼生喝礼,两小吊五百四十。
张二说这不来了么?你守灵,咱指地作保㉟,取王十万家钱,过了丧事要来还他。李氏说[十五]你上那里去来?
你好似长嗓黄㊱,把个尸丢在牀,不知你上那里撞。他二婶子来家见我,才听说跑慌张,俺(左弍右两)叫人停拨上。现如今占着口屋,该商议怎么出丧。
他二叔呢?张大说他去取钱的了。赵氏跑出来说取甚么钱?
淸晨肉晌午鷄,每日像贼吃食,丝毫何曾得他济?单单指望他一句话,他低头子挺了尸㊲,全不放个狗臭屁。只用根穿心杠子㊳,他还算转了便宜。
张大说俺也不潮㊴,这有个话说。
王银匠问我言,人家使着咱大些钱,他说该弄个虚体面。灰毛乌嘴㊵不成事,人就把咱下眼看㊶,待还钱也把卦儿变。咱如今费钱几吊,这里头本利兼全。
李氏才欢喜了说这还罢了。即这等,我还得缝个塌头㊷,还得搓根麻绳。
服侍了二三年,指望他有(左弍右两)钱,临了半个钱没见。一眼看见恨一个死,俺(左弍右两)方才把心安,浑身衣服全不变。这等说慟与不慟,还只得淌淌邪涎㊸。
张二来了。张大说怎么来到如今?张二说取了三十两银子,我已是分给了您丈人和您大舅子了。[十六]
咱大家昼夜忙,就排七㊹出了丧,事完咱好去要账。近来白黑常打算,我要盖个合头房㊺,上一个监生㊻好游荡。你识字买个秀才,隔住板好上公堂。
你说何如?张大说也好。张二指着他三人说都听着。
他也忙我也忙,我也忙他也忙,太行山大家一齐上。等那亲戚回了话,扎扎麻绳就发丧,抬出去完了一天的账。若还得财帛到手,咱从容大弄咚嘡㊼。
我这心里急,再去各处催催。张大说我也忙我的。李氏说您二婶子咱可好了。
您二叔志气高,铺排着进个学,秀才娘子也英耀。不识字的上了监,州同㊽的奶奶尽你摇,僱上人打伞还抬轿。咱县里又没鄕宦,羊群里跑出驴号[十七]。
可不知上了监,人叫咱甚么?赵氏说如今都是叫爷,叫奶奶,就合那真果的一样[十八]。李氏说谁说?赵氏说你没见,且是还有前后补子㊾的哩。
叫老爷是尊称,添上个大字更中听,何年曾奉朝廷命。新中了进士称了老,撇下个爷字与监生,他说哪咱就往前蹭。待几年州同越大,把阁老挨㊿做了孤穷[十九]T。
李氏说即真么大,俺也做监生,那秀才鴟头抉腚的不做他。赵氏说你没见,如今那管秀才的学官,一多半不识字。他大爷若做了秀才,俺还管着您了。
方且是进了学,那教官才出铁[二十]牢,他就把你头啃弔。一千才依塡打上,白眉扯眼不害嚣,生纂出名色U问你要。倒不如监生自在,省了那混账杂毛V。
正说着,张二回来了,叫哥哥,咱收拾起灵W,一天大事都停当了。果然旗旛[二十一]招展,起了灵[二十二]就休停下,安了葬罢[二十三]。一些人下葬。张二说着人培坟X,咱且做咱的。忙忙走了。却说王银匠又来送葬。老朋友七八十,又受冻又忍飢,方法灵才把叫他得了地[二十四]。死了又落在儿子的手,两个体面全不知,只得又用牢笼计。今日来塋前送送,作一个生死别离。
张大二人正跑呀,那不是王银匠来了?到了跟前,问王大叔那去?银匠说敬来送殯。张大说下了葬了。银匠说怎么这样快?张大说正待奉访。银匠说甚么事?张大说你忘了么?银匠说我忘了。
家父如今死去了,该银都是亲手交,你原说丧后来计较Y。你做中人有证佐,差错无有半分毫,说是谁咱好问他要。王大叔陪俺走走,老人家想不辞劳。
银匠哈哈大笑说二位待要银子?甚么银子?桃仁子?杏仁子?
您两个不成人,全不知养父亲,倒了头还怕您不出殯。我又用个牢笼计,哄着您(左弍右两)去做人,说银钱是我瞎胡混。二巴喇[该您账目,对您说请去登门。
两个沉了沉脸,说怎么,嘮俺?银匠又哈哈大笑说得罪得罪!
两贤姪您是听:我虽老的无正经,哄杀人从来不偿命。不曾哄着你敬俺老[二十五],又不曾哄着你跳枯井,这一哄略略通人性。您二位歇息去罢,我还要敬去陪情。
两个大怒说每日叫你叔,那狗叔,驴杂毛材料,混账物囊!银匠说这不骂起来了?张二说你值么[二十六]!
想一想咬碎牙,你望俺倾了家,老贼可恨忒也诈!嘮着年年费家当,发丧又要弄光滑,百石粮食费不下。要合你捨死对命,我就说骂你没查。
银匠说这禽兽,你待打我不成!蹦了一头去。两个就待动手,旁里一大些人拉着。不一时,李氏三个来了,问怎么说?张二说这就是王银匠。
王银匠不是人,老奸贼咱吃他三年亏,哄着咱把钱来费。如今银钱都是谎,问着只把眼儿白^,哄人该问甚么罪?该合他见见官府,辨一个谁是谁非。
赵氏说咱裂了他罢!众人又推着,银匠说一个老头子,该您老婆汉子甚么打。恰好官去东庄相尸,咱就去见见。
不肖的两畜生,饿的恁达啀哼哼,墙头上几乎送了命。这样行子真禽兽,好话劝你必不听,才嘮着您把父亲敬。恰好您老婆俱在,咱着官断个分明。
两个说[二十七]老忘八!老婆那有你叫的?咱就见见官。果然官来了。两个老婆就叫皇天。官问甚么人?答是张大的妻[二十八]。
大老爷是靑天,閤家不足两顷田,可恨银匠把俺骗。他怎么骗您来[二十九]?家里一个老头子,飢饱与他嘎相干?他调唆_着不吃家常饭。你不给他吃不的么?他却又千般哄诱着,着俺去里头把钱转。他怎么哄你来呢?他说俺公公有大钱,死后全然没一言,他又说账目有千万。你怎么来?听着他事事弄整齐,又称漆来漆了棺,光粮食糶了有五十石。后来呢?临了是分文无有,吃的亏叫人难堪。
官问银匠你为甚么哄人呢?
他把个老子搁墙头,浑身都是烂流丢,一家全是真禽兽!若不将银钱打动他,好言怎能劝回头?张老也活不到八十六。全凭着老婆出马,拦住路合我为仇。
官说你起出,与你无干。给我把两个不孝的奴才,每人打三十六[三十]板;两个不贤的妇人,每人一拶子,一百攛。那皂隶喊了一声,先打了汉子,后拶了老婆,官才去了。一家人叫苦连天,啀哼成块。张大说好打好打!
那官府忒也偏,一打几乎到九泉,好胡突`并不听人辨。二弟,你不相干么?我这腿像有个虾蟆肚,得找外科马寿先,长到三十没经惯。哥哥,你呢?这一霎恶心疼痛,只觉着口澁唇乾。
李氏说哎呀,疼死我也!
我从来不怕谁,打就打捶就捶,这一遭可把胆来碎!您二婶子,你还好么?十个指头露着骨,好似心里扎一锥,浑身疼痛连肝肺。嫂子,你呢?手子[三十一]里全没皮肉,不由人裂嘴攒眉。
张大说小瓦瓳子,给我擦擦腿上这血。瓦瓳子说俺不,怪脏的。张大说小杂羔子气煞我!我到家可打你!瓦瓳子说俺爷爷长疮霎,叫你给他看看,你就嫌脏,正眼不理么,怎么这个就待打人?张大啀哼着说我做下样子了。我对你说,休学我了,我这就不是样子么?
望上看有双亲,往下看有儿孙,我不好后代越发甚。指望他到家服事我,谁想他事事要学人,坏了腿还有谁来问?腚虽疼有点好处,也着那后世惊人。
四口子都说这个行子好可恶,几时的事他还记着。
小瓦瓳不过才十来多岁,已下手把样子描了两对,想是那小心眼诸般学会。你可前半截学伶俐,后半截学吃亏。你若是学的像了我,可预先里準备着烂下腿。
张大哎哟受打捱捶为甚么?张二哎哟皮开肉绽血成洼。李氏哎哟说太爷说到还轻处。赵氏哎哟说又积作下堂前忤逆达。啀哼瘸跛并下
【校】
[一]冬月丝绵,夏月葛布:盛本作“冬日丝绵,夏日葛布”。
[二]虚:盛本作“悬”。
[三]进:盛本作“劲”。
[四]分:当為“份”。
[五]床:蒲本、盛本均作“来”。
[六]蛇:盛本作“啥”。
[七]你休焦:盛本作“你休心焦”。
[八]不会话:盛本、蒲本作“不会说话”。
[九]来:蒲本作“未”。
[十]么:蒲本“磨”。
[十一]你甚么要紧:蒲松龄纪念馆藏《聊斋新编墙头记》作“你什麼你什麼要紧”。
[十二]因先父有银子全没吩咐:盛本作“因先父在日,有几两银子,忽然死了,并无吩咐,寻思着”。
[十三](左金右伙):蒲本作“锹”;盛本作“窍”。
[十四]便:盛本、蒲本作“使”。
[十五]李氏说:盛本作“李氏出来说”。
[十六]我已是分给了您丈人和您大舅子了:盛本作“我已是分给了您丈人和您大舅子了。替咱干事,早抬出去,咱好去做正事。”
[十七]号:盛本作“嗥”。
[十八]就合那真果的一样:盛本作“就合那真果的一样,尊着的哩”。
[十九]穷:蒲本作“穹”。
[二十]铁:盛本作“饿”。
[二十一]旛:蒲本作“幡”。
[二十二]起了灵:盛本作“起了灵前头报导到了塋了,张二说”。
[二十三]就休停下,安了葬罢:蒲本作“——就休停下,安了葬罢”。
[二十四]方法灵才把叫他得了地:盛本、蒲本作“方法灵才叫他得了地”。
[二十五]不曾哄著你敬俺老:盛本作“方且哄着你敬恁老”。
[二十六]你值么:蒲松龄纪念馆藏《聊斋新编墙头记》作“我骂你值什麼”;盛本作“骂你值甚麼”。
[二十七]两个说:盛本作“两个妇人说”。
[二十八]是张大的妻:盛本作“是张大张二的妻”。
[二十九]他怎么骗您来:盛本作“官问,他怎么骗您来”。
[三十]六:蒲本、盛本作“大”。
[三十一]子:蒲本作“丫”。
【注】
一百年后:去世以后。
二光降:有面子;体面。
③地埃尘:地上。
四才不着:是的;可不是吗。
伍昏憒:神志不清;迷糊。
⑥还魂:苏醒;还醒。
七瓜打了:咽气。
⑧蛇:即啥。口语中“蛇”读音為shá。
⑨脱不过:大不了。
⑩淸晨后晌:此指从早到晚。后晌,下午或晚上。
⑪三般:佛教有“三般”之说。
⑫这口屋:这座房子。
⑬作摆:此指折腾;摆弄。
⑭挺挺:尸体直挺。
⑮托梦:传说人在做梦时鬼神会嘱咐一些事情。
⑯老獾刀:喂老獾的东西。獾﹐一种哺乳动物。
⑰扯:吃。有贬义。
⑱根苗:比喻线索。
⑲守灵:死者的家人亲朋等守在灵床、灵柩旁的一种民间习俗。
⑳么眼:鸡眼。“么”通“磨”。
㉑跑乍了肺:因奔跑而呼吸困难。
㉒没了:民间对死亡的婉转说法。
㉓大限:寿数。
㉔不在了:民间对死亡的婉转说法。
㉕倒了头:人死后停尸在床。
㉖借重:借他人的权力地位等為自己做事。
㉗材:棺材。
㉘不昧音:不隐瞒。
㉙浮财:不动產之外的金钱等动產。
㉚一大箩:一大迭。
㉛好生:用心。
㉜破上:出上。
㉝棚彩:帐篷。
㉞旛旗:即旗幡。用竹竿等挑掛的条形旗。
㉟指地作保:用地作担保。
㊱长嗓黄:长在喉咙里的一种失音的疾病。
㊲挺了尸:死亡。
㊳只用根穿心杠子:草草埋葬的委婉说法。旧时穷苦人家没钱厚葬死者,就用草席之类裹尸,然后将杠子从草席中间竖著穿过,抬着埋葬。
㊴潮:傻;呆。
㊵灰毛乌嘴:比喻做事不体面。
㊶下眼看:看不起;轻视。
㊷塌头:丧事中顶在头上的白布或者白布帽子。
㊸淌淌邪涎:此指假装悲伤鼻涕涎水往下流。
㊹排七:人死后的第七天。
㊺合头房:四合院。
㊻上一个监生:花钱买一个监生。监生,明清时期国子监中的书生。
㊼大弄咚嘡:借锣鼓之声大肆渲染,把丧事办好。咚嘡,锣鼓之声。
㊽州同:官名。清代知州的佐官。
㊾前后补子:补缀於品官补服前胸后背上的一块织物。织物上色彩、饰物的不同以区别品官的职务与等级。
㊿挨:都。
孤穷:达官贵人。
生纂出名色:硬编造出名称、名目。
杂毛:行為不端的人。亦作詈词。
起灵:将灵柩从灵堂抬出。
培坟:用土将棺材培起并筑成坟头。
计较:商量。
证佐:凭证;证明。
二巴喇:此指虚构的人名。
光滑:体面;敞面。
捨死对命:拼命;一命对一命。
只把眼儿白:装糊涂。
调唆:教唆。
胡突:稀饭,稀粥。
第七回 暖云窝夫妇合巹 棘闈捨郎舅成嫌
却说仇禄覆试回来,范公子看了成亲的日子是十二月十六日,着人来说了。到了十五日,大姐着人买了十六盘礼送了去。范公子说:“这样费事一!”
[耍孩儿]我合他是一家,那里分的我合他?原说我这里招管罢。人费钱来送大礼,不好推辞就收下。说的都是真实话。抬盒的待了酒饭,又赏了二百铜蛤二。
到了明日,二相公安心借匹马骑了去,那里又抬了轿来。二相公给他娘合他姐姐磕了头,坐上轿去了。到了范宅门首,一派乐器响起来了。
下了轿整衣裳,舅子引进内书房,路儿弯曲几千丈。随路都是毡铺地,媳妇出来同拜堂,拜了堂才把女壻让。不说那酒席齐整,满屋里兰麝薰香。
完了席,天也就黑了。四个丫头挑着两对灯笼,送二相公暖[一]云窝合范小姐合婚。进去门,只见满桌酒果。小姐红粧出来,合二相公坐下。
范小姐出画帘③,分明是玉天仙,声音好似春天燕。相公到了这时节,就再富些也不嫌,可才足了心头愿。这就是皇罗宫里,说甚么天上人间!
夫妇相得,说不尽鱼水之乐。到了三日,二相公怕他不家去。谁想范公子已是轿马人夫,伺候停当了。又教导慧娘,到那里是该甚么礼体,怎么着行。
叫小姐往家来,早拨下轿夫抬,轿儿已在大门外。吩咐到那行了礼,上了坟莹散了鞋,婆婆是该行八拜。不吃饭回来也罢,人太多也费安排。
却说那仇大姐买下东西,叫了个厨子伺候。他娘说:“他不来着,才着人笑哩。”
买东西伺候着,早起来闹吵吵,等人只怕人不到。鄕绅人家眼目大四,婆婆丢在九云霄,才着人笑的牙儿吊。依着我偷着做做,人不知还好遮嚣。
大姐说:“说起来呀,他读书知礼,那里有不来的?”一行说着,有人来说:“俺二叔合婶子来了。”大姐才出来迎着进来了。
进来门就铺毡,花枝展拜在堂前,满屋都是丫头站。起来又合大姐拜,才向牀前问母安,衣裳耀的眼花乱。还是他大家知礼,一步步典雅安閒。
大姐陪着坐下。丫头端过礼来:婆婆是绣鞋、枕顶、尺头伍四端;大姐是绣鞋、枕顶、尺头二端。大姐说:“尺头收不的。”
新媳妇敬婆婆,绣鞋枕顶⑥都收着,尺头费的忒也过。俺家全无杯水敬,到着尊宅费事多,收下咱娘心不乐。端过去咱娘看看,看咱娘是待如何。
果然丫头端过去,徐氏见说:“反过来了,到着您爹娘费这样事。”不肯收。慧娘说:“这不过是给娘做件衣裳穿,怎肯拿回去。”
俺爹说,两疋紬两疋纱,着娘做件衣裳罢。怎肯从新七拿回去,拿去也着爹娘骂。这不是甚么好物,反回去断然不拿!
徐氏没奈何收下。大姐说:“咱娘罢了,我可断⑧不肯领。”慧娘说:“姐姐收下。往后借重姐姐处多着哩。”
又无父又无哥,家里日子仗赖着,全凭姐姐合俺过。哥哥逃了嫂子去,牀头又有病婆婆,满家⑨只有你人一个。你看这宅里宅外,谁管那穿布烧锅⑩?
大姐也收了。慧娘说:“爹爹吩咐休住下,看这里费事。”大姐说:“来到你家里,还待做客么?”
你原是大人家,急仔没人敢哈喇⑪,去了就是眼目大。这里原是该你作主,安心使那摘头卦。虽然是没嘎你吃,咱可也不是叫花。
慧娘说:“我带了供来,上了坟,回来吃饭罢。”大姐说:“哦!你是待吃你那东西呀?”
[劈破玉]你安心上了坟好吃你那酒肉,是看着咱这里不能伺候。——就是那红糊(左米右突)[二]也管你个彀。况且是咱那墓田近,就在那庄西头,顽[三]一霎把坟上了,你必然就打那里走。
慧娘坐下,只见一群客家子老婆,都来亲近他,给他磕头。慧娘吩咐丫头,解开包袱,每人红绢三尺、钱二百,俱是伺候就的。
却说那范宅里人家也大,你看他行的事这样大发。细细眉红红脸真堪上画,说出一句话把人活爱煞。你看他典雅风流,遍天下难找出这么(左弍右两)。
众人有说俊的,有说好的,乱咕噥⑫着去了。不一时,吃完了饭。慧娘说:“姐姐,你合我各处走走。”大姐合他到了西边,见一口屋锁着门。就问:“里边是甚么?”大姐说:“是他大舅住的。”慧娘说:“俺的屋呢?”大姐说:“您那有,有也待张⑬的口屋哩。”慧娘说:“咱修理⑭修理不的么?”
这口屋不坚牢却也不大,就修理也费不多甚么。你没钱我捎来不必牵掛。虽然是屋不大,到底是我的家;他那里总有万间楼房,小妮子使不的要他一片瓦。
大姐说:“怎么费你的钱?若是娶你着,待不扎掛⑮哩么?”又到了后边,是一个大园。慧娘说:“这里盖不的屋么?”大姐说:“那可就在你了。”
[迭断桥]楼捨亭臺,楼捨亭臺,论[四]这里边盖的开,可惜没有钱,不是心不待。日后你来,日后你来,做了鄕宦有钱财,这里甚空閒,任你怎样盖。
走了一遭子回来,又给他婆婆磕了头,待去上坟。大姐把那丫头、老婆子,一百的,二百的,都赏了。慧娘合大姐作别。大姐又嘱咐:
弟妇听着,弟妇听着:那里门户忒也高⑯,一半点东西,拿去着人笑。一别日子遥,一别日子遥,好歹二弟来家学。没人去问安,我可实相告。
慧娘说:“我自然着人来问安,何必着人去?”拜了拜,上了轿,合二相公上坟去了。大姐回来,合他娘说着欢喜。
一貌如花,一貌如花,远近何人跟上他!不但人物精,又极会说话。虽是大家,虽是大家,温柔软款⑰不矜夸。比着小人家,着实知道嘎!
徐氏说:“可说呢,算是极知道嘎⑱。”大姐说:“你看不久要来了。”徐氏说:“咱那里盛他?”大姐说:“他虽是不说,我可看出来了。”
院后宅前,院后宅前,个个屋里仔细观。问了问他那屋,嫌那屋没墁⑲。修理要给钱,修理要给钱,不是空口说空言。他有个小乾坤,不单指娘家饭。
“我安心打下麦子来,就给他修理。”
麦子有餘,麦子有餘,泥墙再把上灰除,扎上个新虚棚⑳,就教人进的去。娘道何如,娘道何如?他那两边休餵驴,盖上两间屋,给他那丫头住。
正说着,两个上了坟,把那祭饌来着人抬了来。大姐叫人端进来折㉑了,赏了他钱,打发他去了。大姐又称奖他。
年才二八,年才二八,全不像个孩子家。两个上了坟,还要嘱咐话。谁能似他,谁能似他?行事丝毫全不差。年纪虽小小,肚里乾坤大。
却说范公子的大郎,名是范栝,十八上纳了监,还请着师傅念书。二相公回去就在书房伴读。
[耍孩儿]第二日上了学,三更回上暖云窝。早起就上书房里坐,待了回子不回宅,就在书房自揣摩,五日一次两篇课。他师傅极相敬爱,就许他定要登科。
且说范栝一字不通,见他师傅不称讚他,那范栝心里生气。他师傅不在家,就百样的方法作琐㉒二相公,不依他念书。
那范栝全不通,听着常夸二相公,打这里就把讐来中㉓。诸样方法来琐碎,全不依他把书攻。待要坐坐没点空,拿书本暖云窝里去,对着娘子咕噥。
二相公三五日来家看看。到了五月里,是他娘的生日,慧娘自己来上寿[五]。大姐已是修理了屋,看了看大喜,着实拜谢大姐。
我没来赏匠人,扎掛的一崭新,怎么就不说个信?旁里又添两口屋,丫头有处去安身,姐姐好处言难尽。我抬上两桌箱子,可给我锁着房门。
“姐姐这样,还该磕头才是!”大姐说:“你只不嫌就彀了。”慧娘说:“先抬上两桌箱子,佔着俺的。”
仇大姐笑开言:我这心里怕你嫌,你不嫌就卸了这根担㉔。蠐螬㉕棚彀捧㉖呀大,你那嫁装那里安?放着那里也方便。等着盖了大屋,可从容再往家搬。
慧娘上了寿去了不题。却说那二相公考了个二等,师徒三个同去进了大场[六]。范栝做不上来,不敢缠磨㉗他师傅,光来缠磨二相公。
出下题没奈何,极的两眼淸瞪着㉘,在家原自不成货。出来进去走几趟,也学人家去吟哦,晌午何曾有字一个?二相公才待做做,跑了来只顾琐摩。
二相公说:“你怎么这样?咱求功名,中与不中,还要完场。”
叫大哥把你央,这时谁不在号房㉙,你却如何这么样?你还比我大两岁,我也不过来观场,你混㉚的连我做不上。你等我摆画㉛停当,我给你做篇文章。
范栝说:“你乜个给我写上罢。”二相公说:“雷同了怎么了?”范栝说:“你真果不给我?”二相公说:“你怪些也罢。”范栝就恼了说:“狗攮的!你每日吃俺的饭,这点事就求不动你?”
大舅子怒冲冲,骂一声二相公,弄像你也不能中。每日在家吃俺饭,请着师傅课学功,怎么这点央不动?你就合痴驴木马,看起来一样相同!
二相公也恼了,说:“您不止管我饭,还贴了个老婆哩,你知道么?”
二相公气囃囃[七],骂范栝太诈煞㉜,不知让你是为嘎?狗攮的你可自家想,岂止吃你饭合茶,贴上个闺女把我嫁。我出上连门不上,你嘎法治您老达?
范栝大怒,就待行粗,二相公也出了号房。亏了朋友们劝开,二人才散了。
二相公低着头,寻思起着实诌,连那文章无心做,一坐坐到日头落。无奈才把心来收,不论好歹一挥就。包搭起来找他师傅,细诉那根本来由。
二相公对他师傅说了,出了场,也没上下处㉝去,上他表兄徐博那下处睡觉。待了霎,范栝也出来了,着他师傅好骂。
骂范栝无赖徒,在家全不用功夫,场中文可央别人做。即是令尊招管他,原是你的亲妹夫,怎么脸面全不顾?这才是膏粱子弟㉞,就一点心眼全无!
他师傅教他去请二相公。范栝说:“我去他也不来。”他师傅令㉟着范栝到了那里,也没说嘎,就出来了。二相公往外送他。他师傅叫着来了下处,叫范栝谢了罪,才进了二场,来了家。未知后事何如,且看下回便知。
【校】
[一]暖:盛本、蒲本作“暖”。下同。
[二](左米右突):盛本作“左火右突”;蒲本作“突”。
[三]顽:盛本作“玩”。
[四]论:盛本作“认”。
[五]慧娘自己来上寿:盛本作“二相公去考的了,慧娘自己来上寿”。
[六]师徒三个同去进了大场:盛本作“到了初秋,师徒三个同去进了大场”。
[七]囃囃:盛本作“咋咋”。
【注】
一费事:花费大。明徐复祚《一文钱》第一出:“只是妻儿奴婢,人口眾多,甚是费事。”
二铜蛤:铜钱。
③画帘:有画饰的帘子。
四眼目大:瞧不起人。
伍尺头:衣料。
⑥枕顶:枕头的两顶。旧时枕头两端為绣花的方形布料。
七从新:重新。
⑧断:一定;绝对。
⑨满家:全家。
⑩穿布烧锅:借指日常生活。
⑪哈喇:招惹。
⑫咕噥:嘰咕;小声说。
⑬张:从高处向下歪倒。
⑭修理:修缮。
⑮扎掛:修理。
⑯门户忒也高:家大业大。
⑰软款:温柔。
⑱知道嘎:明白事理;懂事。
⑲墁:涂抹;粉饰。
⑳虚棚:天棚。
㉑折:此指将剩菜等往一个盘子碗里集中。
㉒作琐:打搅。
㉓中:通“种”。
㉔卸了这根担:放下心来。
㉕蠐螬:金龟子的幼虫,长寸许。
㉖捧:用手可以捧的量。量词。
㉗缠磨:纠缠。
㉘淸瞪着:干瞪着。
㉙号房:贡院的号舍。《明史·选举志二》:“试士之所,谓之贡院;诸生席舍,谓之号房。”
㉚混:搅和。
㉛摆画:处置;安排。
㉜诈煞:张狂。
㉝下处:下榻之处。住处。
㉞膏粱子弟:富贵人家的子弟。膏粱:肥肉和细粮,指美味佳餚。
㉟令:通“领”。
(作者:临沂大学文学院教授 张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