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汉语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及其制约因素

   作者：临沂大学 文学院 苗守艳

  摘  要：以往研究中，对汉语谓词性宾语的认识忽略了核心谓词的陈述性，而且割裂了不同句法结构形式谓词性宾语间的内在关联。借鉴“小句动词决定论”，文章重新认定得出所有句法结构形式的谓词性宾语都是小句宾语，是结构主语的隐/现导致了小句宾语的形式多样性。基于数据库考察小句结构主语隐现的数量、类型、特征，可以发现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可以分为常规、偏常规、反常规三种，呈现出连续统性和不均衡性的特征。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受主从句两个主语的语义指向、谓词语义特征及个体认知等语境因素的限制。

  关键词：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制约

  中图分类号：H146

  基金: 临沂大学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现代汉语谓宾动词研究”（项目编号：20LUBK02）的资助，《语文研究》匿名审稿专家和编辑部给本文提出了宝贵的修改建议，谨此一并致以谢忱。

  一 引言

  汉语的动宾结构比较特殊，其宾语可以由述谓性成分直接充当，朱德熙先生把这类宾语称作“谓词性宾语”，把支配动词称作“谓宾动词”。[34]58学界对谓词性宾语的研究已取得了比较丰硕的成果，但主要集中在宾语位置词语性质以及与谓宾动词的共变关系上。[24]目前研究存在两方面的不足：（1）谓词性宾语常被认为是词类转化，具有指称性质，即以词在句中的位置定性，认为处于宾语位置的谓词发生了性质变化，其中，在古代汉语中，处于宾语位置的单个动词、形容词通常用“词类通假、兼类、转换、活用”等来描写；[1]15，[7]43，[13]69在现代汉语中，单独谓词或谓词短语被看作是事物化、名物化、指称化了等。[10， 19]这类认识忽略了“动词是语言中的基本要素，每个动词都在不同程度上含有一个内在的事件结构”，[26]116-125即处于宾语位置的谓词仍具有叙事性。吕叔湘先生虽早已指出“凡是动词短语都有主谓短语的作用，因为只要有动词，就有‘表述’”。[11]94-95但目前研究谓词性宾语时大多忽略了核心谓词的陈述性功能。也就是说，认为动词因总是关涉名词，因而无论动词在哪个位置都发生了小句的作用，即小句宾语中句法表层只有谓词也依然发挥小句宾语的作用。（2）现有研究割裂了句法结构形式不同的谓词性宾语之间的内在联系，忽视了非主谓结构性成分是谓词性宾语整体系统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现有研究更多关注小句作宾语的现象，把具有完整主谓结构形式的谓词性宾语看作是小句（从句）宾语，[20]180，[23]而非主谓结构形式的谓词性宾语被排除在小句宾语范围外，特殊情况下结构主语省略的小句作为不完全小句看待。[5]研究发现，谓宾动词与谓宾之间的语义距离约束层级密切相关，[33]小句宾语的语言成分关系反映动宾的语义距离，[30]而非主谓结构谓词性宾语与谓宾动词之间距离则模糊不清。可见，现有研究把处于宾语位置的谓词性成分割裂成不同类进行处理，忽视了非主谓结构与主谓结构谓词性宾语内在的关联。欧美语言研究中对小句的界定已经从“小句二分论”转为“小句动词决定论”；[6]而汉语学界对小句的认识还停留在“主谓二分论”上，大部分研究者只把主语、谓语齐全的句子形式认作小句，忽略了小句的非完整性与变异性。汉语中谓词和谓词结构无须改变形式就能直接充当宾语，且其作宾语后谓词潜在的组合特点并没有消失，只要语义允许，就可以做向心或逆心扩展。[25]34也就是说，以往以句法结构表层为标准判定主谓结构小句，忽略了非主谓结构形式小句中谓词语义底层的论旨角色，忽略了所有句法中谓词进行扩展可转换为同义的句子。

  鉴于目前研究中存在不足，文章拟借鉴“小句动词决定论”对所有结构形式的谓词性宾语的句法性质重新界定。我们认为，宾语位置的谓词性成分都起到了小句作用，每个谓词性宾语都可看作是一个降格、内嵌的小句。这样，谓词性宾语按照句法结构特征可分为两类：结构完整型和结构删略型。结构完整型是指主谓结构完整，主语显现；结构删略型是指没有完整主谓结构形式，谓词的主语省略或隐含了。为了表述方便，我们把手段都是删略的省略或隐含统称为隐。基于对谓词性宾语性质的再认识，对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隐现及制约因素进行再讨论，将有助于系统全面地认识谓词性宾语的形成机制。

  二  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类型与特征

  黎锦熙在构建汉语句子繁简格局时认为主语缺失属于散动式，已不属于句子的范围；王力把主谓结构不完整的形式看作谓语形式，和主谓结构完整的句子相同，一旦进入句子就变为短语，[24]36-41也就是说，不管主谓结构形式是否完整，一旦进入另外的句子做宾语，它们功能是相同的。王冬梅在讨论动词控制度和谓宾名物化之间的关系时也指出，“谓宾是意念上的一个命题，命题语法形式表现为主语+谓语，主语不出现的谓宾就是动词或动词性词组”，[24]但她并没有对谓宾的语法形式主语隐现情况进行考察。本文将对主语隐/现情况进行考察，以便更好地了解小句宾语的本质。

  2.1 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的数量

  根据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及主语隐含后的句法结构特征，我们在两大类基础上又把小句宾语细分为八小类。主谓结构完整的小句宾语可分为两小类，区别在于动词是否带宾语；而主谓结构删略的小句宾语分为六小类，区别主要在于短语自身的句法形式。在自建书面语料库中随机选取920例谓词性宾语进行统计后，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隐现数量情况如下：

  表1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隐现的数量

  由表1可知：结构主语隐含的数量远比结构主语显现的小句宾语的数量多，在920个语例中，主谓结构完整的小句宾语只有348例，占到了37.83%，而结构主语隐含的小句宾语有572例，占到62.17%。也就是说，在语言实际中，主谓结构完整可以看作是典型成员，但并不是唯一的成员，结构主语隐含所致的删略型小句宾语占据重要地位。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呈现出其句法形式上的多样性。

  2.2 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的类型

  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类型丰富，大部分研究对删略型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隐含现象关注不足。已有研究发现，删略型小句宾语根据结构主语删略条件可分为自由性、条件性、强制性三大类，[19]但实际上结构主语的显现也同样分为三种类型，其中自由性、条件性显现实际对应了自由性、条件性删略，而强制性显现则为特殊情况，与强制性隐含对立。综合看，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分为三大类：

  2.2.1 自由性隐现

  自由性隐现指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非常自由，不论结构主语隐或现都不影响语义信息的传递。如例（1）-（2），若无特殊表达需求其扩展还原需要添加的主语是唯一的；再如例（3）中的结构主语无需借助其他条件即可以实现自由删略而不影响意义表达。

  （1）a.检查报告显示〈正常〉。（《北大CCL语料库》）

  b.检查报告显示（Ø检查结果）〈正常〉。

  （2）a.你召集〈开会〉。（《兰开斯特语料库》）

  b.你召集（Ø大家）〈开会〉。

  （3）a.临上场时他还在交代〈大家要打好这场球〉。（《现代汉语动词用法词典》）

  b.临上场时他还在交代〈Ø要打好这场球〉。

  以上各例若无特殊表达需求，小句宾语结构的主语都是唯一的，如例（1）还原添加的主语是“检查结果”，而例（2）（3）中加不加“大家”都可以。这类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完全是随机的，隐/现并不影响语句表达。

  2.2.2 条件性隐现

  条件性隐现指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不自由，需要借助一定语境条件，如例（4）-（6）中结构主语的隐现在具体上下文语境中并不影响语义表达，但离开上下文扩展添加或删略主语存在很大差异。这种隐/现是条件性的，需依靠上下文语境才能传递精准的语义信息。

  （4）a.你不是说〈跟永泰挺有感情嘛〉。(《芳菲之歌》)。

  b.你不是说（#你/小丽）〈跟永泰挺有感情嘛〉。

  （5）a.她发愁〈孩子上不了大学〉。（《母亲和我们》）

  b.#她发愁〈上不了大学〉。

  （6）a.今后就看〈如何行动了〉。（《兰开斯特语料库》）

  b.今后就看（#小明/大家）〈如何行动了〉。

  在例（4）中结构主语“你”处于隐的状态，在扩展还原时，所添加的结构主语并非唯一，可以是其他任何表称谓的词语，如“小丽、我”等；例（6）中的小句宾语结构主语还原添加时可以是“小明、大家”等，但联系上下文才能确定主语。而在例（5）中结构主语“孩子”也可以隐，只是隐了以后，整个句子虽合法合用，但语义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这种类型的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需要依赖上下文语境，具有条件性。

  2.2.3 强制性隐现

  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也有特殊情况，即强制性隐现。一部分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属于强制性删略，一旦添加上主语，整个句子在语法、语义、语用上都会发生很大变化，明显不符合语言表达规则，整个句子成为病句，如例（7）（8）。

  （7）a.套〈近乎〉（《现代汉语动词用法词典》）

  b.*套〈我们近乎〉

  （8）a.他承担〈警戒〉，你休息吧。（《芳菲之歌》）

  b.*他承担〈他警戒〉，你休息吧。

  相反，一部分小句在充任宾语后句法形式没有任何变化，保持了完整主谓结构形式，这是一种零删略。如果这种形式是强制性的，则表现为主语强制性显现，小句宾语结构主语一旦删略，整个句子就也会成为病句，如例（9）（10）。

  （9）a.咬〈他和盗窃集团有关系〉。（《现代汉语动词用法词典》）

  b.*咬和盗窃集团有关系。

  （10）a.贪图〈这里的风景好〉。（《骆驼祥子》）

  b.*贪图好。

  强制性隐现是小句宾语形成过程中基于目的原则选择的特殊方式。省略是语言运用中出现的同句法、语义、语用都密切相关的一种句法成分在结构中的空缺现象。[3]277如果结构省略能让语言表达更清晰、流畅，同时不影响信息表达，强制性省略就是最佳选择。但形式与意义是一对矛盾，人类基于效率原理会选择删略形式，基于目的原理又会为表达某种特殊意义而不计代价。[14]也就是说，在句子整合过程中，小句既可能删减又可能反删减，甚至扩展，在小句降格为宾语的调适过程中，处于宾语位置的小句充当了谓宾动词的论元，因趋简的要求被删略的几率就更高一些，但当小句宾语结构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而无法隐含时，在形式上自然就出现了强制性显现。

  2.3 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的特征

  2.3.1 结构主语隐现的连续统性

  句法复杂既与句子长度有关，又与句子结构严密程度相关，小句宾语是句子结构严密化表现，是复杂化的一种形式。小句降格进入宾语位置时，其结构主语的隐现导致了句法类型的多样且长短不一，这些不同隐现类型的小句宾语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词语聚合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每类句法结构形式的小句宾语都是不可分割的部分，而且它们还形成了一个渐变的连续统形式：强制性隐＞条件性隐＞自由性隐/自由性现＞条件性现＞强制性现。这个小句宾语连续统实质是一个词与语的连续统形式。已有研究表明，汉语的词与语是一个既相互区别又彼此交融的连续统，[27]表达相同的概念可以选择不同表现形式。同理，表达事物的性状、特征及事物之间的关系时，既可以选用单独谓词形式，也可以选用不同句法结构的语形式。表达相同的深层语义结构，也可以选择不同的表达方式，删略型小句宾语基本用来陈述现实世界“本体”范畴的性状，完整型小句宾语基本用来陈述复杂关系。在这个连续统中，小句宾语连续统在句法层面表现为从单独谓词到主谓结构短语的渐变，而随着小句宾语的句法表层结构变得越来越复杂，陈述程度也越来越强烈。小句宾语连续统实质上对应了语义表达的“物事态连续统”，一定程度上与指称义与陈述义构成的连续统[15]73-81相类似。如果静态地从语言单位角度考虑，则其对应的是具有陈述功能的词、语、句。在这个连续统中，“自由性隐/现”处于中心位置，强制性隐/现处于连续统的两端，对应的是“指称陈述连续统”两端的词、句，这也正映射了结构词汇化连续统的不同阶段。

  2.3.2 结构主语隐现的不均衡性

  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有隐有现，隐/现都是语言表达的需要。由句单位降级为语单位，意味着指称化的开始，信息结构必然有所调整，调整过程中出于简化目的，且遵循说话人的经济原则，[28]相应结构成分就省略了。另外汉语注重意合，属于平坦语言，对主语的要求更多属于语用层面，句法层面也是能省则省了。[4]这种省略应该是自由的，当反向扩展时添加主语也应该是自由的。自由性隐现属于整合过程中的常规方式，属于句子正常复杂化的手段。而条件性隐/现需要借助上下文一定语境信息才能实现，属于偏常规形式；强制性隐/现处于连续统两端，已经偏离正常复杂化轨迹，属于反常规形式。根据结构主语的隐/现方式，结构主语隐现规律分为常规、偏常规及反常规三大类。我们随机选择文艺语体语料中742例小句宾语进行了结构主语隐现方式的统计，情况如下：常规方式共有124例，结构主语自由性隐/现用例都很少，其中自由性现29例，自由性隐95例；偏常规方式共188例，条件性现68例，条件性隐有120例；反常规方式共430例，强制性现有114例，强制性隐有316例。

  表2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方式情况

  综合表1、表2的统计数据可知：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具有不均衡性，：首先，小句宾语结构主语主要以隐的形式存在，数量最多约占到71.56%，多达三分之二，如把结构主语自由显现用例加进来，就多达四分之三。其次，在小句宾语隐现方式中，数量最多的类型是反常规的强制性隐现，而常规的自由性隐现数量最少。如果仅从数量来看，强制性隐现反而是最普遍的形式。

  我们认为句子整合过程中需要在语用、语法、语义各个层面调适，其中句法形式的调适最为显性。而句法形式层面的调适主要是“加”或“减”，因汉语不重形合重意合，删减就成为谓词性宾语句法层面自调适的主要方式。在经济原则下，小句降格为宾语，只要保障话题能够顺利进行，结构主语删减就成为最佳选择，如例（4）“你不是说〈跟永泰挺有感情嘛〉”(《芳菲之歌》)。例句上文是“柳明呆呆地望着香兰……”，下文是“香兰红着脸向柳明点点头，深情地感谢她的祝福。”。根据上下文可推知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是主句中的“你”，指“香兰”，在语境中主语删略并不影响语义传达。这也是结构主语隐含的数量远比结构主语显现的小句宾语的数量多的原因。尽管小句宾语类型丰富，句法结构多样，但彼此具有同一性，只不过具体的句法环境使得它们选择隐或现，呈现出不同的外在形态。

  三 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的制约因素

  现有研究发现，小句整合受到主动词控制度、配价等影响，[22，18]充当宾语的主要是弱事件化主谓结构小句。[24]但如果把所有结构形式的谓词性宾语看作小句宾语，影响结构主语的因素就不限于主动词的语义特征。句法是依据语境渐进构建逻辑式的动态过程，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最主要的影响因素也是语境因素。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语境理论侧重话语与语境层级结构，虽研究严谨而具体，[21]但没有认识到语境心理表征和动态性。针对此，Van Dijk建构了认知语境理论。认知语境具有动态性，范围不仅涉及交际参与者知识、态度、信仰、目的等外部特征，而且也包括交际事件发生的一系列时间、地点、参与者的交际行为以及交际双方的语言互动和作用。认知语境相比系统功能语境更侧重话语与社会关系，把话语参与者的思想观念等文化因素也归入语境。[16]本文的研究中只汲取语境理论中相关理念考察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的制约因素。

  3.1 两个主语的语义指向影响结构主语的隐现

  按照构型语言的特点，小句做宾语的句子中两个谓词都各有自己的结构主语。在汉语小句宾语句中，谓宾动词和宾语内部谓词也理应各有自己的主语，但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受到两个结构主语的语义是否同指的影响。

  3.1.1 主语同指是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省略的基础

  谓宾动词和宾语内部谓词的主语同指时，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承前省略无需出现，小句宾语基本是删略形式。例如：

  （15）a.他愁〈不能回家〉。（《现代汉语动词用法词典》）

  b.他愁（#他）〈不能回家〉。

  （16）a.小王昨天跟我讲〈又上山东去了一趟〉。（《北大CCL语料库》）

  b.小王昨天跟我讲（#小王）〈又上山东去了一趟〉。

  （17）a.战士的行动证明了〈都是英雄〉。（《中国青年报》2013年4月26）

  b.战士的行动证明了（Ø战士）〈都是英雄〉。

  在以上用例中，被省略的主语根据上下文一般都可以准确地补出来，如只能补出唯一的主语，就是强制性省略，如例（17）；但如果补出不同的主语，则是条件性省略，如例（15）（16）。主语同指既是保证说话人在信息减少的情况下能满足交际需求的前提，又是听话人赖以扩大说话人话语信息内容的基础。根据会话原则要求，说话人要尽力让所说的话达到交际所需的详尽程度。因此，在话语编码时，如果某些内容可以由语场事件属性信息来表达，说话人就可以将这些内容的编码形式“筛滤”掉。那么表现在句法结构中，相应的成分就可删略。李汝亚发现儿童获得汉语空宾结构受语用等因素的影响可以不遵守平行原则，[8]体现了语言个性。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删略受语用因素的作用，也可不受平行原则制约，是汉语句法结构灵活性和语言表达经济性协同作用的结果。

  3.1.2 主语异指是小句宾语结构主语反省略的基础

  主句主语和小句主语的语义指向不相同是反省略的基础，当小句宾语结构主语不存在的话，等于减少了相关信息，就无法保证听话人在获取信息时的准确性，因缺少保证信息传递流畅性的前提和基础，所以宾语内部谓词的主语也就不能被省略。例如：

  （18）a.他也不管〈我爱听不爱听〉。（《现代汉语动词用法词典》）

  b.* 他也不管〈爱听不爱听〉。

  （19）a.我赞美〈你们勇敢地闯过激流险滩〉。（《人民日报》2013年2月3日）

  b.*我赞美〈勇敢地闯过激流险滩〉。

  （20）a.他们在争吵〈这口井应该打在哪儿〉。（《芳菲之歌》）

  b. #他们在争吵〈应该打在哪儿〉。

  如果小句宾语句中的两个主语不在同一个话题之下，后续句的话题就需要出现。空论元理论也认为主语省略必须符合话题连续性要求，[9]谓宾动词和宾语内部动词话题不相同，宾语内部谓词就无法借用谓宾动词的话题展开连续性表达，主语自然就不可以删略了。至于删略属于强制性还是条件性，还需其他因素的参与决定。

  考察自建语料库中主动词“介绍、讲、证明、叙述、赞美、争吵”的所有用例，我们发现它们既有结构完整的小句宾语，也有删略型的小句宾语，具体情况如下表所示：

  表3两个谓词主语语义指向与小句宾语结构主语隐现情况表

  由表3可知：如果谓宾动词和小句宾语内部谓词的主语同指，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以删略为主；如果两个主语异指，则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以显现为主。可见，两个主语的语义指向影响着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但它们不是决定性因素。

  小句宾语句是两个表述句的整合，具有意念关系，相互联系的两个表述如果各包含一个同指论元，在求同联想和经济性原则驱使下，会形成兼职论元。学界研究发现，在复句中当小句主语与主句主语同指时，一般只出现主句主语，而隐去小句主语；当小句主语与主句主语异指时，两个主语必须都出现。[2]这个原理也适用于小句宾语句。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省略也具有明显的语境依赖性，如谓宾动词和宾语内部谓词的主语指向不同，一旦脱离语境，省略就无法保证信息结构的完整，也就无法实现语言交际目的。但两个谓词主语语义的指向只是隐现的基础，并不是充分条件，隐现还受其他因素影响。

  3.2 谓词的语义特征影响结构主语的隐现

  两个谓词语义指向不同时，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无法承前省略需要显现，但在语料库中却存在结构主语删略的一些用例，如“要讲〈做买卖〉，谁也不如他”，例中两个主语并不同指，但小句结构主语却隐含了。考察发现，小句结构主语的隐现还受到两个谓词的语义特征的影响，即谓宾动词和小句宾语核心谓词的语义特征对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都有制约作用。

  3.2.1 谓宾动词的语义特征影响结构主语的隐现

  谓宾动词的语义特征是小句宾语存在的基础，对小句宾语句法结构的影响非常明显，谓宾动词的语义特征主要表现在具有[+内在性][+致使性][+显现性][+持续性][+提示性]等方面。[11]谓宾动词的控制度与宾语的动词之间具有共变关系，[22]谓宾动词的语义特征会直接影响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而不限于两个主语语义异指的制约。例如：

  （21）a.命令〈开炮〉|命令〈出发〉（《现代汉语动词用法词典》）

  b.命令（#炮兵营）〈开炮〉|命令（#士兵）〈出发〉

  （22）a.帮助〈克服困难〉（《母亲和我们》）b. #帮助（他人）〈克服困难〉。

  （23）a.请求〈尽快解决问题〉（北大ccl语料库）b. #请求（公司）尽快解决问题。

  例（21）中，谓宾动词“命令”具有[+生命主体][+外在主动][+指向性][+上对下]等义素，宾语内部动词“开炮、出发”的主语必然是处于下属地位的生命体。这类结构主语属于条件性隐现，添加的主语可以是“炮兵、士兵”等。在例（22）（23）中因“帮助”“请求”语义特征决定了小句宾语结构主语范围，删略并不影响语义传达。

  3.2.2 宾语内部谓词的语义特征影响结构主语的隐现

  “语境”不仅仅是句子与句子之间的依存关系，同时也是词与词之间的依存关系。[29]在小句宾语句中，谓词的语义特征作为语境的一部分，影响结构主语的隐现是必然的。宾语内部谓词和谓宾动词一样，自身语义特征关涉到相关论元的呈现，自然会影响结构主语的隐现。例如：

  （24）a.不能怪〈教得不好〉，要怪〈学得不好〉。（北大CCL语料库）

  b.不能怪（Ø老师）〈教得不好〉，要怪（Ø学生）〈学得不好〉

  （25）a.支持〈下乡〉（北大CCL语料库）b.支持（Ø知识分子）〈下乡〉

  （26）a.我看〈不会下雨〉，你看呢? （《平凡世界》）

  b.我看（Ø天）〈不会下雨〉，你看呢?

  在例（24）中“教”和“学”，都具有[+生命主体][+外在主动]义素，而两者的个性义素是，前者[+指点性]，后者[-指点性]。这就决定了“教”的施事是“师长”，“学”的施事是“学子”所以在添加主语时候，宾语内部动词语义特征就决定了主语的范围。在例（25）中，宾语动词“下乡”决定了其主语必然具有[-乡下]的语义特征，所添加主语则可以根据上下文确定。在例（26）中，宾语内部谓词的“下雨”语义特征已经限定了宾语结构主语的唯一性，在这样的语义条件下，结构主语的删略丝毫不会影响信息的传递。

  统计发现，因谓词语义特征制约结构主语隐现的数量并不多。我们随机选择了100例小句宾语结构主语删略用例，发现因谓宾动词语义特征影响而主语删略的有8例，且是以条件性隐现为主，如例(21)；而因小句宾语内谓词语义特征导致结构主语删略的有13例，其中既有条件性删略，如例（25），又有强制性删略，如例（26）。如果强行为删略型小句宾语添加结构主语，不仅语义、语用会发生变化，而且一部分用例的整个句式都会发生变化，即成为兼语句，有的则会是病句。当然是不是兼语句式，还需把结构和意义结合起来考虑，才能更好辨析。

  回指研究发现，零回指最主要的作用就是避免重复。在小句宾语结构句中，因动词语义选择的限制，结构主语的隐含避免了重复，而有些结构主语的出现使主动词出现标记化倾向。总体看，小句宾语内部谓词和谓宾动词一样，都会影响到结构主语的隐现，隐/现还受制于具体表达所需，但谓词特征所影响结构主语隐现大都属于条件性隐现。

  3.3 个体认知影响结构主语的隐现

  省略结构可延伸到语义、语法、语用和认知层面[31]，个体认知包括人的认知能力以及所处物理环境，交际双方的背景知识、常识公理以及事件发生的相关特定信息。根据认知语境理论，这些内容也是语境的重要部分。

  3.3.1常识影响结构主语的隐现

  人类个体对事物的认知能力存在差异，个体获知信息量也不同，个体普遍能认知到的信息为常识。常识是传递新信息的基础，在常识条件下，结构删略并不影响信息传达。部分删略型小句宾语虽没有完整的主谓结构，但主语因人类认知已经隐含于信息结构中，并不影响理解。这种隐含是在语言交际中不需要其他条件就可以获得足够语义信息的手段，是一种特殊的删略式，而且都是强制性的。例如：

  （27）a. 我在海边上遇见〈涨潮〉了。（《现代汉语动词用法词典》）

  b. *我在海边上遇见 (海水)〈涨潮〉了。

  （28）a. 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发生了人传人〉，而且也没有发现持续的人际传播。（《中国青年报》2013年4月26）

  b. #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SARS病毒）〈发生了人传人〉，而且也没有发现持续的人际传播。

  （29）a.西瓜如果不好，我们管〈换〉。（《现代汉语动词用法词典》）

  b.*西瓜如果不好，我们管（我们）换。

  以上例子基于双方共有的背景知识和常识公理，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删略并不影响理解。如果句中谓词由认知信息决定，也可看作是谓词语义特征决定结构主语隐现，如例（27），基于大众对“涨潮”认知，主语“海水”隐含了并不影响信息传递，这种删略基本是强制性，只有为突显主语话题才添加主语。主语删略是基于信息传递过程中接受者已有知识条件下的省略，如果信息接受者不具有这种认知能力，则不能删略，如例（27）（28）。常识条件下句法结构删略的小句宾语，添加的主语是唯一的，如果强行添加主语，易成为病句，如例（29）。强制性隐含不仅是上下文语境条件所决定，且与人类思维认知密切相关。张今、陈云清认为，当（谓语）动词向主语或宾语转化的时候，思维上是把运动的标志（即运动的主体、客体、工具、原因、地点等）当作不可分割的整体看待，或者把运动当作一个事件，即当作自己思考的对象看待。[32]89吕叔湘先生也曾指出“动作系属于哪个事物，总是可以从上下文推定的，不管有没有代表这个事物的名词或（代词）)安在动词的前边”。[12]94可见，光杆谓词（？）是作为整体思考对象，其主语、宾语都被隐含了而已，这是人类认知发挥了重要作用，谓词的语义结构弥补了句法层面的主语缺失。

  3.3.2 影响结构主语的隐现

  事件特定信息是指事件发生特有的时间、地点，这些物理环境信息在传递过程中成为省略的前提。如果事件特定信息属于交际双方共知的话题，即使省略也可获得主语相关信息，就无须特别交代，表现在句法结构上自然是结构主语的条件性删略，也可因需要随时显现。例如：

  （30）a.我不相信〈会地震〉。（《中国青年报》2013年4月26日）

  b.我不相信（#这里/那里/山东/四川）〈会地震〉。

  （31）a.大家赞成〈参加劳动〉。（《母亲和我们》）

  b.大家赞成（#劳改犯/小明/学生）〈参加劳动〉。

  （32）a.我是说〈太鲜艳了〉。（《扬子晚报》2013年4月25日）

  b.我是说（#衣服/旗子/碗碟）〈太鲜艳了〉。

  追溯以上用例中事件发生的特定时间、地点等信息可知，添加的结构主语都是特定的“四川、学生、碗碟”。若脱离交谈中对双方认知的事件信息，还可以任意添加聚合群内的其他成员，但所添加的主语就成为变式句所强调表达的重心，句义也发生了变化。认知语境不仅涉及交际参与者认知特征，而且涉及交际事件发生时间、地点、参与者交际行为及双方语言互动和作用，[16]这些都是影响主语隐现的重要因素。这些特定信息依然属于语境要素，可以扩大到上下文，而不是限于单独的一个句子，甚至需要到篇章外去寻找到结构主语（话题）的相关信息。功能语法认为，省略或零替代是让篇章连贯的语法手段，也是语言系统依赖言外信息的完形表达，这种表达方式是语言系统的复杂化结果。省略是指在话语中留下了一些特定结构空位，结构空位的话语同别处的话语可以构成连贯的关系。[2]小句宾语结构删略的信息就是通过已知言外信息与其他话语构成连贯，从而进行有效的还原填补的。

  小句宾语自组织调适所致的结构主语隐现主要受认知语境因素的制约，是语境多层面影响因素协同运作的结果。语境因素的制约作用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

  （一）强制性隐/现是制约因素分层协同作用的结果。小句宾语的话题在上下文中已经清楚，而且宾语谓词的语义结构明确，并借助人类常识信息实现谓词论元呈现时，就以强制性隐含为主。相反，小句宾语的话题在上下文背景信息中无法获知，也无法基于谓词语义特征和人类认知获知时，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就以强制性现为主。

  （二）条件性隐/现的制约因素比较多样。主从两个主语同指时遵循经济原则以条件性隐含为主；主从两个主语异指但谓词语义特征已经为主语隐含提供条件时，也以条件性隐含为主；常识和特定背景知识等认知信息如果已提供明确话题，也以条件性隐含为主。以上情况虽以隐含为主，但也可上下文语境中实现结构主语的显现。

  （三）自由性隐/现需制约因素共同作用。上下文语境或人类认知信息已经明确了小句宾语的话题，主句和小句的语义结构都非常明确，当小句整合进入主句时，既可遵循经济原则进行删略，又可因表达需要随时显现。

  （四）隐/现所受制约因素基本相同，显现是语用表达的需要，两个谓词语义指向是基础，实现条件相对单一；删略需要多方面因素协同作用，删略的制约因素比较多样。

  综上，小句宾语结构主语的隐现是句法结构和语义结构协调的结果。句法结构与语义结构之间互相制约，句法是表层的制约因素，语义是深层制约因素。自由性隐现是低级句法作用的结果，数量最少。语境层面作为中间层具有界面功能，可以把形式层面与意义层面联系起来。小句宾语表现出句法形式的多样性正是语境界面功能的体现。

  四 结语

  小句宾语是句子复杂化的表现，所有类型的小句宾语都是语言系统自调适的结果，在复杂化过程中既有常规方式又有非常规方式。小句宾语受不同语境因素的影响，产生了不同类型的主语隐现形式，结构主语隐现情况的不同致使自身结构类型丰富，形式长度不一。从主语隐现的角度考察小句宾语发现，所有不同句法结构形式的小句宾语形成了一个渐变的连续统形式，在这个连续统中各类形式又呈现出严重的不均衡性。

  汉语小句以从句子身份整合进入主句时，结构主语的隐现必然受到多层面因素的交互影响，主要包括两个主语是否同指、谓词的语义特征及个体认知信息等因素。按照认知语境理论来看，这些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隐现还受到各类语境因素的限制。研究小句宾语的结构主语隐现不仅有助于对不同省略结构的认知，而且有助于了解汉语小句宾语的生成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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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守艳 ，《语文研究》，2020 年第 4 期（总第 157 期）